何以笙箫默 (8 page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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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s: 顾漫

BOOK: 何以笙箫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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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才想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。

可是,仅仅是这个原因吗?

应晖不敢自问。

他看着她签字的手微微迟疑着,眼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熄灭,然后抓紧了笔,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合上递给他,再没看一眼。

第十一章 应晖(二)

应晖在默笙顺利取得小嘉监护权的当晚飞回加州。

默笙学业未完成,依然在N市。

因为要应付福利院的定期检查,应晖每月月底必须飞N市一趟,默笙为麻烦到他内疚不已,应晖却一次比一次期待月底的到来。

应晖的白人秘书小姐琳达十分可爱地说:“Boss,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每个月的月底,那时候的你总是那么和蔼可亲。”

应晖闻言微笑,心情愉悦。

小嘉还是呆呆傻傻的,默笙好不容易教会他叫中文的应叔叔,应晖没被那声“应叔叔”感动,默笙却欣喜若狂,感动地摸着小嘉的头。

失神于她笑容的一瞬间,应晖清楚地明白,他动心了。

久违的感觉。

他和这位赵默笙小姐,至今接触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。

这种心情来得毫无道理,甚至无迹可寻。

理科生的天性使应晖固执地想找出他心动的逻辑,可是却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证明这其间的因果关系无能为力。

好在他立刻从牛角尖里钻出来,务实的个性使他决定顺其自然。

应晖空中飞人的生活差不多过了两年时间,两年后的一天,默笙打电话告诉他两个消息。

第一个是她毕业了。

第二个是娟姐提前释放,而她决定带小嘉回国。

挂了电话,应晖的第一个念头是:时间也差不多了。

应晖在N市国际机场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满脸风尘的娟姐。

默笙偶尔提过这个娟姐的经历。她原本是作为陪读夫人出来的,后来那个男的却为了绿卡娶了个美国女人。娟姐出国的时候很风光,现在落了个这种下场,不愿意回国被人嘲笑,迅速地嫁了个美国男人,不料却更加不幸。两年监狱终于让她对这个地方绝望,大彻大悟之余决定回国。

默笙在一边抱着小嘉,依依不舍。

娟姐感谢应晖,“这两年多谢你了。”

“你谢默笙足够。”

娟姐看着默笙:“她比我幸运很多。”

应晖了然她眼中的羡慕,一哂: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,不必强求。”

飞机飞上天空,默笙仰望着远去的飞机。

“很想回国吗?”

默笙怔了一下摇头说:“不想。我大概很懦弱,应大哥,在异国他乡,孤零零一个人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,每一个异国人都这样,可是,如果回去了还是孤零零的,那会很可悲吧。”

她低下头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走出机场的时候默笙说:“应大哥,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。”

应晖当然知道她要和他商量什么,接口说:“正好,我也有事情请你帮忙。”

应晖的父母要来美国看望儿子,为期一个月,因为儿子不久前无意中露了自己已经结婚的口风。

应晖请默笙帮忙应付父母。

时机刚刚好。

默笙的学业已经完成,随时可以离开N市,应晖的公司一切已经上轨道,开始有较多的空余时间。

默笙到加州后,首先是找工作,可惜华人加女性的身份让她频频受挫。

应晖有意使用自己的人脉帮她,默笙拒绝了。“应大哥,你已经帮我许多了,我不能一直靠你啊。”

应晖想起默笙好像从来没有接受过他经济上的帮助,接着又想起以前的女友在分手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,不由有些感慨。

默笙看他若有所思:“应大哥,你在想什么?”

应晖笑笑说:“没有,只是重新理解了骄傲这个词。”

默笙不解,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没再追问。

在应晖父母来之前,情人节先来了,不过应晖天性并不浪漫,默笙则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,所以他们这个情人节过得毫无暧昧。

情人节晚上应晖在楼上书房接了一个国际长途,下楼的时候看到默笙坐在沙发上,一手撑着头,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,完全没发现他下来。

角度的关系,他正好看见默笙眼角的一点闪光。

应晖以为她看了什么悲情的电影,走过去一看,只不过是普通的网页而已,而且是他最熟悉不过的SOSO的搜索页面。

搜索关键词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——何以琛。

默笙这才发现他,急速的转头,脸颊上的泪水都来不及擦去。

她合上电脑,站起来,低头瞪着自己的脚尖,有点尴尬的样子。

应晖立刻就明白了:“他……”

说了一个字顿住,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默笙抬头望着他,水洗过的眼睛分外清,那里面的忧伤被应晖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应大哥喜欢过什么人吗?”她问。

“嗯。”应晖慢了一拍才回答:“我以前在C大有个女朋友,很聪明,也很漂亮。”

“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厉害。”默笙声音低低地说。

“哦?”应晖勉强笑了下,“那你男朋友运气可没我好。”

毕竟,他现在只是你的“以前”而已。

默笙却完全误解了他的话,大概以为应晖说她的男朋友找她所以运气不好,有点不服气地说:“我也没那么差吧……”

应晖没有解释,匆匆去了楼上的书房,却无心做事了。

一旦见过这个名字,生活中好像就处处看见这个名字。

从那天开始——

默笙时不时的心不在焉叫何以琛。

默笙嘴角莫名其妙的微笑叫何以琛。

默笙忽而的落寞叫何以琛。

……

默笙开始频繁的和他提起这个名字,好像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讲讲那个人一样。

那个人多么多么聪明。

那个人多么多么能干。

……

应晖当然会不耐烦。

只是当他看到她说起那个人时眉梢眼底的伤心和落寞时,不耐烦又变成了不忍心。

还伴随着一种陌生的疼痛。

之前就算知道默笙更多的只是把自己当作兄长,应晖仍然有一种笃定的感觉,他自信她身边不会出现比他更优秀的人,所以不妨慢慢来。然而,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,应晖清楚地感觉到了默笙心里筑起的冰墙,那面冰墙把一切暧昧的东西摒除在外。

他也许永远只能充当兄长的角色。

应晖渐渐急躁起来。

所以那个晚上的到来,不知是因为情绪长久的积压,还是一时失控。

那天他在外面应酬,喝醉了回来,默笙手忙脚乱地照顾他。

应晖说不清自己是醉是醒,若是醉,他怎么会到现在还记得清楚每个细节,若是醒,他又怎么会这般不受理智的控制……

似乎半梦半醒间,他把默笙压在了身下……

他清醒过来已经是凌晨。

意识回笼的零点一秒,他冲下了楼。

楼下大厅没有开灯,一片黑暗。

依稀看到默笙坐在楼下沙发上,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,头垂着。

应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说,当人受到巨大的伤害时,会下意识地用这种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,因为缺乏安全感。

他的手按在电灯的开关上又放下。

默笙忽然出声,弱弱的:“应大哥,你……是把我当成她了吗?”

应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说的“她”是谁。

他的前女友。

自己好像只和她提起过一次他的前女友,说了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了,她以为……他还想着她?

默笙,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恋恋于过去吗?

应晖苦笑。

他发现默笙给了他一个有趣的困境:如果说“是”,他无法袒露自己的心迹,也许永远无法再进一步。若说不是,他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强奸犯。

虽然未遂。

面对默笙信任的眼神,应晖最后选择闭上眼睛,不回答。

让她找最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吧。

事实上,这之后默笙已经无法和他坦然地共处在一间屋子里,默笙提出要搬出去的时候,应晖说:“默笙,你回国吧,去看看。”

默笙怔怔的站着。

“你不能永远当只鸵鸟。”

回去看看吧。

如果那里天气晴朗,那你就留在那里。

如果那里风雨凄凉,那你就赶快回来。

把那里,把那个人完全地忘记。

在机场把已经连他名义上的妻子都不再是的默笙送走,应晖仰望着天空飞机飞过的痕迹,寂寞的情绪在身体每个角落蔓延。

刚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她理解吗?她在某些事上,似乎迟钝得惊人。

“如果你不回美国……那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。”登机前他对她说。

他还有机会吗?

也许有。

那个叫何以琛的人也许早就爱上了别人。

世界上,像赵默笙这么傻的人会有几个?

茶香袅袅。

漫长的年月,不过几小时就讲完了。

“……原来竟真不止一个。”应晖最后说。

“有时候,她真是迟钝得惊人。”应晖仰头叹息,“世事真奇妙,没想到,这些事情,你居然是我唯一可说的人。”

以琛没有说话,抽完最后一支烟,他拿起手边的衣服。“时间不早,应先生,我先走一步。”

“何必这么急。”

以琛脚步顿了一下。“默笙喝醉了,我不太放心。”

应晖大笑出声:“何先生,你这是把成功炫耀给失败者看吗?”

以琛没再回头,快步走出茶座,推开门,外面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
以琛深深的呼吸。

握得青筋暴起的手良久才渐渐放开。

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。

默笙喝醉了睡觉反而乖起来,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,还是他走前一模一样的睡姿。以琛轻轻地脱了鞋子,钻进被窝,将她搂过来。

她动了下,适应了一下新姿势,皱起眉,以琛放松了一下手臂,她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。

鼻间盈满她的发香。

以琛低声说:“以后再不给你喝酒。”

她没有抗议,犹自睡得香甜。

以琛却无法入睡,睁着眼睛到四点多,叹了口气,起床去书房。

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,甚至明天,不,已经是今天了,早上要开庭的资料还没有整理完整。这对以琛来说,真是鲜少的临时抱佛脚的经历。

忙到晨曦初现。

以琛困倦地闭上眼睛,揉着眉头,再睁开的时候,看到默笙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。

“以琛,你一直没睡吗?”默笙问他,咬唇。

这是她紧张时候的小动作,以琛了然。

“过来。”他招手。

等她走到身边,以琛把她搂在怀里置于自己的膝上。

“醒了吗?没见过人喝醉就睡觉的。”

“呃?”默笙大概被他的态度弄迷糊了,傻傻地反问:“那做什么?”

“做点有意义的事情……”说着他低头覆盖她柔软的唇。

等默笙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里,以琛静默了一会说:“昨晚我去见应晖了。”

怀抱里的身躯顿时僵住。

“他和我说,有个人曾经在搜索器里搜索过我的名字,我想问那个人,她都搜索到什么了?”

默笙没有声音,以琛继续说:“我刚刚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,发现默笙原来得过摄影奖的,你从来没说过。”

“没什么名气的奖……你也没问过。”默笙低低的说。

以琛叹气,抱紧她:“对不起,是我的错。”

“默笙现在告诉我好不好,你都做了些什么?”

“在美国吗?”

“嗯。”

这样温柔的何以琛,就算在七年前大学里感情最好的时候默笙都没感受过,轻轻一句温柔的询问,轻易就把她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勾了出来。

默笙开始讲述那些在美国遭遇到的事情,讲刚到美国时不会说英语,迷路了看不懂路牌结果越走越远,讲学英语有多讨厌,讲外国人奇怪的习惯,还有那些难吃的东西,她重点描述某个牌子的方便面有多难吃。

“那为什么不吃别的?”

“别的都贵,我那时候很穷的。”

“你爸爸没给你钱吗?”这是以琛第一次语调这么平缓地说起默笙的父亲。

默笙看了下他的表情才说下去。“有的,很大一笔,开始我吓了一跳,后来在报纸上看到,才知道……就把那些钱寄给大使馆了。”

“嗯,那大使馆有没有写表扬信给你?”

“我没留名啊,我是在一次华人大捐款里寄的。其实我没有什么高尚的念头的……”只是怎么也无法坦然地花那些用命换来的钱,而且也自欺欺人的觉得,没有那些钱,父亲就不会死,这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。

“嗯,默笙很聪明,还有呢?”

“还有……”

默笙想过有一天必定会和以琛说起这些事情,但是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。一点沉重的感觉都没有,好像是最普通不过的聊天一样,那些曾经令她痛苦过的经历,好像在一夜之间远去了。

对话渐稀。

天已经完全亮起来。

“以琛,我居然一点也不难过,我以为说起这些会很难过的。”

以琛静静的说:“你有我了。”

默笙没有出声,脑袋靠在他胸口一动不动,久到以琛以为她睡着了,渐渐的,却感到胸口那边一阵潮湿。

已经是周一了,早上还要上班。

以琛第一次打无准备之仗,上了庭却发现公诉人和法官似乎比他还浑,于是大家一起浑到结束,下次再审。

当事人亲属看到以琛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以为他为案子殚精竭虑,不由感动不已,频频称谢,以琛哭笑不得。

默笙上班的时候眼睛红肿未退,小红严肃地研究着她的眼睛,用沉重哀悼的语气问她:“失恋了?”

默笙低下声音,配合她的沉重哀悼:“小红同志要不要请牛肉饭安慰伤员?”

小红继续严肃地思考了下:“那你还是不要失恋了。”

老白买的报纸上应晖的消息是头版头条,默笙走过他桌子的时候看到,顺手拿了过来。报纸上长篇累椟地报道了应晖的生平经历,多溢美之词,文末不改小报特色,对应晖口中的夫人做了多方面八卦的猜测。

默笙放下报纸,怔仲良久。

她在美国熟悉的人不多,娟姐是一个,可是娟姐回国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她,剩下的就只有应晖。其实对应晖,默笙感激远多于其他情绪,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多,而且那次他喝醉酒,最后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。

迟疑了下还是打开电脑,输入sosomail的网址,默笙进入自己回国后就没怎么用过的邮箱,翻出应晖的电邮地址。

信的内容改来改去好几遍,最后只剩了一句。

——“应大哥,昨天酒店大堂的事,谢谢你。”

信发出后几分钟,信箱提示有新邮件,默笙刷新了一下,点开。

收件人:赵默笙

寄件人:IN

主题:Re:无主题

不必

简单至极的两个字,生疏扑面而来,默笙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脑子里闪过在C大听到的学生们说的八卦,很快地打了封回信——

“应大哥,你这次回来有没有见到她,也许你们还有机会。”

这次很久没有回音。

默笙有点后悔。

自己也许是逾越了,每个人心底都有不能触及的部分。那个人,也许就是应大哥最深的伤口。

晚上默笙和以琛说起这个,以琛瞥了她一眼,说了四个字:“果然迟钝。”

然后又加了一句:“幸好你笨一点。”

默笙愕然。

一个多月后默笙定期清理各个信箱才看到应晖的回信,信上的日期是两天前。

默笙打开。

收件人:赵默笙

寄件人:IN

主题:Re:Re:Re:无主题

不是每个人都似何以琛能守得漫长寂寞。

笙。我已变心。

另:预祝圣诞快乐

默笙愣愣地看着屏幕。

短短的两行字,却经过那么长时间才发出,或许回信的人也打了很多遍,想了很久。

这一瞬间,有些东西默笙似乎就要明白,可是转眼,那种直觉又逃开。

鼠标点向删除键,迟疑了一下又移开,最后只是退出信箱。

她以后也许再不会用这个信箱了。

那封信将安静地躺在网络某个角落,无人开启,却永不消失。

秋天很快在寒流的到来中退场,在小红的影响下,默笙迷上了织围巾,可惜总是织错针,松松紧紧的参差不齐,以琛万分感激她的好意,可怎么也不敢往自己脖子上绕。 圣诞节那天晚上以琛请以玫及她男友张续一起吃饭。张续是以玫的上司男友,人非常的风趣,以琛也是这次吃饭才第一次见到他。

吃完饭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开始飘起小雪。

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在街上跳跃欢呼着今冬A城第一场雪的到来。

默笙和以玫站在路边,等着去拿车的以琛和张续回来。以玫笑着说:“本来明年我结婚还想叫你当伴娘的,谁知道以琛这么等不及,不过也不能怪他,他大概也忍了很久了……”边说边暧昧地眨眼。

默笙脸一红,什么时候以玫也这么不正经了。

以玫大笑起来,转头看到张续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,对默笙说:“不陪你等了,我先走了。”

“好。”默笙点头,以玫走出两步停下,却没有回头。

“你们一定要很幸福,就算……”她低声说,几乎听不见,“是为了我。”

默笙一怔,她已经小跑着往马路对面去,始终没有回望。

以琛回来的时候看到默笙在盯着脚尖发呆。“以玫先走了?”

“嗯。”默笙抬头,没看到车。

“下雪了,我们走回去。”

“哦。”

她不太热烈的反应让以琛有些讶异,还以为她会雀跃不已。

默笙闷着头心不在焉地走路,眼看就要撞上路灯,一双大手及时拉住她。

“你脑子里在瞎想什么?又想写检讨吗?”以琛蹙眉。

默笙跑远的思绪慢慢回来,抬头傻傻地看着他一脸责怪,突然就好想好想抱住他……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他大衣里,环住。“以琛……”

以琛被她突如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,放低声音。“怎么了?”

埋在他怀里的脑袋磨蹭着摇头,闷闷的声音。“……没有。”

以琛想掰开她的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,默笙却怎么也不肯放,反而抱得更紧。

“默笙!”无奈的语气,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粘人。

“这么大还撒娇会被人笑的。”以琛低下头在她耳边说。

胡说!她哪有!

“唔……我试试我买的大衣暖不暖和。”

随她去了。以琛无可奈何地任她抱着,苦笑着接受行人或暧昧或羡慕的目光。

下着小雪的夜晚,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,第一次,觉得圣诞是个节日。

第十二章 原来(一)

今年的农历年来得特别早,圣诞还没过去多久,转眼就是春节。

自然是要回Y市过年。Y市离A城不远,平时开车只要三个多钟头,过年路上拥挤,以琛和默笙早上出发,到Y市竟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。

察觉到身边的人安静了很久,以琛不由转过头,她从昨天就开始瞎紧张,怎么到了Y市反而好了?

默笙正怔怔的望着车窗外,连以琛长时间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都没有感觉到。

以琛眸中闪过莫名的情绪,顿了下突然开口叫她。“默笙。”

“呃……”默笙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回头问他:“什么?”

“你会不会打麻将?”

打麻将?默笙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
“阿姨最喜欢打麻将,你要是不会,她大概会很扫兴。”以琛云淡风轻的口气,却刻意把话说得严重。

默笙一愣,刚刚在脑子里盘旋不去的思绪都飞走了,只剩“麻将”两个字在转。“怎么办?我不太会。”默笙懊恼极了,“你为什么不早点说,我一点准备都没有。”

“现在准备也来得及。”以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,停车。

“默笙,我们到了。”

这样热闹的新年她有多久没过了?

窗外漫天的飞雪,爆竹声不停的传来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着年夜饭,听老人唠唠叨叨。

“你们两个孩子越大越不孝顺,一个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诉妈,一个干脆连结婚都不说……”

以玫朝以琛做个鬼脸,“妈,你都说了一下午了。”

“难得孩子回来,你就让他们好好吃顿饭,不要一直罗嗦个不停。”何爸说。

“我看是你厌我烦吧……”何妈转而说起何爸来,怕老婆怕了一辈子的何爸立刻苦了一张脸。

那头张续听不懂方言,一直吵着要以玫翻译,以玫嫌烦,一个大男人居然开始耍赖。

默笙笑着听着,习惯了在国外冷冷清清的过年,在这样的温暖气氛里,竟然有不敢开口的感觉。

饭后何妈果然组织一家人打麻将。以琛早就躲进书房,以玫则主动要求洗碗,于是只有不敢反抗的何爸,默笙和准女婿上台。

何妈是打了几十年的老手,功力深厚,何爸做了几十年的陪练自然也不弱,以玫的男友从商,算计乃天性。只可怜了默笙在国外待了那幺多年,对国粹一知半解,临时上阵,输得一塌糊涂。

以琛从书房出来简直不敢相信,“一个钟头不到,你居然能输成这样?”

默笙羞愧极了,讷讷的说:“运气不好……”

以琛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站起来,“我来。”

这才叫势均力敌,默笙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有意思,到了一点还不肯去睡觉。以琛赶了两次没用,最后干脆脸一板,默笙只好去睡觉了。

夜里默笙睡的迷迷糊糊,听到开门声,扭开台灯。“完了吗?赢了还是输了?”

以琛掀开被子躺进去,一脸疲倦。“阿姨一个人输。”

默笙瞪他:“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的!”

“何氏家训,赌场无父子。而且阿姨不输光了是不肯歇的。”以琛拉她入怀,“快睡,累死了,都怪你不争气。”

默笙立刻惭愧得不得了,平时他工作就忙得要死,回家过年还要受这种折磨,真是可怜。于是乖乖的靠在他怀里睡觉,不再吵他。

半晌,却感到他温热的唇在她颈后游移,默笙微喘,“你不是很累吗?”

“唔!”以琛的声音模模糊糊的,“我还可以更累一点。”

年初一早上七点多默笙就醒了,坐起来穿衣服,又被以琛拖进了被子。

“这么早起来干什么?”以琛困倦的说。

“做早饭……你松手啦。”默笙使劲掰他扣在她腰上的大手,以琛却连手指都没动一下,默笙懊恼的放弃。“以琛!”

“再陪我睡一会。”

真是!默笙咕哝。“以琛,你今天有点怪。”

以琛身躯一僵,沉默几秒,声音有点不自然。“哪里怪?”

“简直像小孩子一样。”默笙抱怨。

以琛手指微微放松。“别闹,睡觉。”

外面好象没人走动的声音,默笙妥协了,反正她也挣不开他。“那我再睡一会。”

可是……这样的睡姿很不舒服哎!

闭上眼睛不到一分钟,默笙又开始不安分,想把以琛横在她脑袋下的手臂推开。

怎么一个女孩子睡觉会皮成这样?以琛睁开眼睛,“你能不能不要动来动去?”

默笙愁眉苦脸的,想睡枕头,枕头比较软比较舒服。

“……以琛,这样睡你的手臂会很酸的。”

她还真会“替他着想”,放她自己睡觉的结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感冒,还是把她抓好睡得安心些。以琛干脆当做没听到,闭上眼睛自己睡自己的。

默笙瞪了他半天,还是没辙,又睡不着觉,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,最后还是停在眼前的俊颜上。

以琛……真的很好看哎。

悄悄的亲他一下,默笙终于有点睡意了,脑子里朦胧的想着待会还是要早点起来……

结果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已经十点多了,以琛不在床上。默笙赶紧起来,穿好衣服走出房间,以琛和何爸正在客厅里下棋。

默笙不太好意思的叫了声“叔叔”,何爸笑眯眯的朝她点头。

默笙走到以琛旁边,小声的埋怨他。“你怎么不叫我?”

“嗯、嗯。”以琛手执棋子,心思都在棋盘上,落子后才抬头说:“去厨房帮下阿姨。”

“哦。”默笙探头看厨房,就何妈一个人忙来忙去的。“好。”

何妈看到默笙进来也是笑眯眯的。“小笙起来了?晚上睡得习惯吗?”

默笙连忙点头,她大概是最晚起床的了,还会不习惯?“阿姨,这个我来弄。”取过何妈手中的菜刀,细细的切起肉丝。

何妈拿起一旁的青菜洗,一边和默笙聊起天来,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些家常,说了几句话突然“哎呀”了一声,想起一个早该问的问题。“看我糊涂的,小笙,亲家公亲家母也在本市吧?什么时候大家吃个饭见见面。”

默笙一愣,差点切到手指,咬下唇,该不该说呢?抬头看见何妈和蔼善良的笑脸,默笙实在不想欺骗,还是决定说实话。

“我爸爸……”

“默笙。”

欲出的话被打断,以琛出现在厨房门口,脸色有点苍白,下颚绷得紧紧的。

“这孩子!突然冒出来吓人啊。”何妈拍拍胸。

以琛表情缓和了些,眼神却没有丝毫放松。“默笙,我的外套你放哪里了?我找不到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默笙怔了怔,洗手去房间。

外套就在床边的架子上挂着,很显眼的地方,一进房间就能看见。默笙在架子前怔怔的站着,心中翻转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

以琛从她身后取下外套。

“不要胡思乱想。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对你有什么想法。”他低叹着说:“默笙,你要对我有信心一点。”

话语中若有似无的苦涩让默笙一阵酸楚,她又多想了。

“以琛……”

“我宁愿你马虎糊涂一点,别想那么多。”

默笙仰望着他。“可是那样你又会嫌我麻烦。”

“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。”以琛揉揉她的头发,“是很麻烦。”

可是不会心疼。

“出去吃饭,阿姨应该做好饭了。”

吃饭的时候何妈又问起默笙的父母,默笙只说父亲已故,母亲在国外。何妈叹息了两声就没多问,一心想着说服大家饭后打三圈,有益身心。可惜大家都不捧场,何爸要睡午觉,以玫要带张续去Y市的著名景点玩,何妈也只好悻悻然作罢了。

以琛昨晚没睡到什么觉,下午用来补眠。默笙早上起的晚,了无睡意,便在他睡觉的时候翻他以前的东西玩。

一张旧的考卷也能让默笙津津有味的研究半天,看看他那时候的字怎么样,看看他会错什么题。还有以琛以前的作文本,默笙一篇一篇作文看下去。以琛议论文写得极好,基本上都在九十分左右,默笙想想自己那时候议论文每次都只有六十多,不禁嫉妒不已。幸好他抒情文写得不怎么样,找回一点安慰。

以琛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默笙坐在木地板上翻他以前的杂物,咳了一声提醒她。“何太太,你在侵犯我的个人隐私。”

“以琛,你醒了?”默笙抬起头,眸子亮亮的,兴致盎然。“还有什么好玩的?”

她还真的看上瘾了。以琛失笑,拉她起来,“别坐地板上。”

弯腰翻了翻地上散乱的东西,“阿姨怎么还把这些东西收着。”

“这张照片你几岁?”默笙递了张旧照片给他。照片上的以琛尚年少,清俊挺拔,穿着Y市一中的校服,捧着奖杯。

“大概是高一参加全国物理竞赛。”

“物理?你不是学法律吗?”

“嗯,不过高中是读理科。”

“早知道你在一中,我也去一中念了。”默笙说着无限懊悔,“我本来可以去念的,后来想想离家太远了,早上我肯定爬不起来。”

“幸好你懒。”以琛的语气绝对是庆幸,“让我有个清净的高中。”

默笙凶凶地瞪了他一眼。“还有照片吗?”

以琛从上面的柜子拿出相册,“不多,我们家的人都不爱拍照。”

相册是很老式的那种,看得出有些年代了。翻开首页是一张婴儿照,上面写着——“以琛一百天”。

照片上的婴儿白白嫩嫩,眉间微蹙,非常有气魄。默笙愣愣的看了半天,不可思议的说:“以琛,原来你生下来就这么严肃。”

“婴儿哪有什么表情。”以琛蹙眉。

“有啊!”默笙争辩说,“我爸爸说我小时候一看到相机就笑眯眯的。”

后面大部分是合照,年轻的女子手里抱着孩子,依偎在年轻的丈夫身边,幸福的对着镜头。即使那时候照相技术拙劣,仍然把女子的秀妍无暇和男子的高大英俊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以琛外貌上则像父亲多一些。

默笙没再出声,沉默的翻完仅有一本的相册,抬头默默的看着以琛。

“我没事。”以琛抽走她手里的相册,“那么久了,再多的情绪也淡了。”

默笙仔细看着他的眼睛,半晌才放心。“我们去看看他们好不好?”

“等到清明节。”以琛轻抚她小狗啃过似的头发,“等你头发长整齐,不然真成了丑媳妇了。”

春假并不长,默笙大部分时间被何妈拉在麻将桌上小赌怡情,可惜几天密集培训下来没见一点长进,还是看了台上的牌就忘了自己手里有什么,看着自己的牌就不知道别人打了什么。

以琛只有摇头叹息,不知道要羞愧自己的老婆天资了了,还是庆幸她将来起码不会在麻将桌上败家。

明天就要回A城,这晚默笙辗转难眠,以琛在她第三次翻身的时候把她定在自己的怀里。

“在想什么?”

“以琛。”黑暗中默笙静了一会,低声说: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?”

以琛把手放在她背上,沉沉的。“没有。”

“爸爸和妈妈很奇怪……”停顿回忆了一下,默笙说下去,“小时候就感觉妈妈似乎不喜欢我,好像是因为爸爸的缘故,可是也没想太多。后来爸爸事发,我在美国,妈妈和我断了联系,爸爸的老同学才告诉我,妈妈和爸爸在事发前一个月就离婚了,爸爸会在监狱里自杀,其实是因为妈妈也被牵扯在里面,他不想连累她,所以才一死承担了所有的罪名。”

现在虽然已经没有初闻时的不可置信,默笙的声音仍然很压抑。“我虽然知道他们之间有问题,可是从来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。”

感觉到她身躯微颤,以琛揽紧她:“过去了就别想了。”他口才虽好,对安慰人却不在行,只是轻轻地拍着她,倒像在哄骗小宝宝。

默笙想象一下以琛哄小孩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来,沉重一下子卸掉许多。“我没有难过了,只是刚刚想到,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,她还是一个人过年,不知道怎么样。”

以琛望着天花板,黑夜中他的眼神淡漠,语气却像夜色一样的柔和。“你要是不放心,明天早上去看看。”

“嗯。”默笙有点困了,靠在他胸前,声音倦倦地说,“起码告诉她一声,我很好。”

次日早晨以琛和默笙告别了依依不舍的何爸何妈踏上归途,以玫和张续上班时间比他们早,已经在前天就走了。

离开Y市之前他们去了趟清河新村,不过这次好像又扑了个空,默笙敲了好几分钟的门都没人来应。

“要不要等一会?”

默笙摇了摇头说:“算了,我们走吧。”

老式楼房的楼梯狭窄深长,下楼的时候默笙很有经验的说:“这种楼梯要走慢点,不然会在拐弯那撞到人。”

以琛看了她一眼。“你撞了几次?”

“……”默笙讷讷,“还好吧,没几次。”

那就是很多次了,走路不看人也是她的毛病之一。以琛伸手板过她的脸颊,左看右看,轻吁一口气。“还好没有撞歪。”

默笙朝他做了个鬼脸。

坐在车上默笙回望旧楼,心中有些淡淡的怅然。这次仍然没见到她,她和母亲虽然是母女,可能缘分还是太浅了。

车快开出小区门口,默笙随意的看向车窗外,却在一瞥之下连忙叫道:“以琛停车。”

以琛踩下刹车,性能优良的轿车在最短的时间里停住,默笙打开车门向后追去。以琛没有下车,从观后镜里看到她在几十米远处追上了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妇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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